林知夏最后一句话，把谢景行那点精心端着的骄傲，捅了个稀碎。
他脸上的笑意，寸寸皲裂。
镜片后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头一回泄出几分失措，是被人戳穿底牌的恼怒，与来不及掩饰的狼狈。
到底是港城商场里滚过刀子的人。
几秒钟的工夫，他已经强行把那点失态摁了回去。
他重新站直，镜片后的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锐利审慎，仿佛刚才的错愕从未发生。
“林小姐，饼画得再香，也充不了饥。”
谢景行声音稳了，但每个字都透着冷意。
“我凭什么信你？”
他往前逼近一步，迫人的气场几乎令人窒息。
“你说你有独门工艺，能解决我整个技术团队都头疼的难题。”
“证据呢？”
“咱们商言商，没经过验证的技术，一文不值。你所谓的‘平等合作’，自然也无从谈起。”
他这几句话，像一盆冷水，“刺啦”一声，浇灭了村民们心头刚燃起的火苗。
大伙儿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
也是，港城来的大老板，哪是那么好糊弄的。
面对谢景行的反将一军，林知夏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她甚至赞同地点了点头。
“谢先生说得对。”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她转过身，视线落在陆骁身上。
那眼神，不带商量，纯粹是命令。
“陆骁。”
“去，把早上刚割回来的那捆最厚的海带拿来。”
“再打一桶最干净的海水，一桶淡水。”
“还有，去我家厨房，把我腌咸菜那个粗盐坛子，和柜上那瓶米醋，一并拿过来。”
陆骁整个人都木了。
海带，海水，粗盐，米醋。
这些他闭着眼都能摸着的东西，是他赖以为生的活计，是汗珠子摔八瓣的重复。
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点石成金的咒语，能让这片海滩翻天覆地。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旁边那堆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流水线”残骸。
再转回来，落在林知夏那张在晨光里美得惊心、却又镇定自若的侧脸上。
心口毫无征兆地一绞，疼得他险些窒息。
一个念头炸开，震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疼。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在力气，不是输在手艺，更不是输在那堆破铜烂铁上。
是脑子。
他压根就看不懂她眼里的那个世界。
他甚至连她随口蹦出的一个词儿，都得在脑子里咂摸半天。
这份难堪，比刚才谢景行那番话的羞辱，要狠上万倍。
陆骁的拳头死死攥紧，粗糙的指甲陷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他前所未有的清醒。
得学。
得拼了命地学。
得看懂她看到的东西，听懂她说的每个字。
再这么下去，他连站在她身后听她使唤的资格，都快没了。
这股要把他撕裂的痛苦憋在胸口，他一个字都没多问。
“好。”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去了。
东西很快备齐。
林知夏就在院子中央，用着最土的瓦盆和水桶，开始了她的“表演”。
在她指挥下，陆骁将海水和淡水，按一个外人瞧不懂的古怪比例兑在一处。
然后，她亲自抄起个旧汤勺，从盐坛子里，不多不少，舀了整整三勺半的粗盐，倒进水里。
最后，又往里头滴了几滴米醋。
这一套操作，把围观的村民都看傻了，底下嗡嗡的议论声就没停过。
王大婶凑到李叔耳朵边，压着嗓子问：“哎，老李，这不就是咱平时腌咸菜的招儿吗？怎么到了知夏丫头手里，就不一样了？”
李叔咂了咂嘴，一副“你外行了”的表情：“你懂个啥！瞧见没，人家那比例！三勺半盐，多一星少一星都不成！这叫本事！”
林知夏对周围的议论充耳不闻。
她让陆骁把那捆最嫩的海带整个泡进调好的盐醋水里。
“泡着，别动。”
她看了眼天色，估摸着时候。
“一刻钟，准时捞出来。”
整个过程透着一股说不清的讲究，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一刻钟后，海带准时捞出，搭在了院里避光通风的角落。
又晾了半个钟头，林知夏才走过去。
她切下几根处理过的海带，那海带丝墨绿油润，跟平日常见的样子截然不同。
她把海带丝装进一只小碗，直接递到谢景行面前。
谢景行将信将疑地夹起一根，放进嘴里。
下一秒，他的动作顿住了。
爽脆！
鲜甜！
那股子海货特有的、最难除掉的腥气，竟然没了！
丁点儿不剩！
只剩下纯粹的大海的鲜美，在舌尖上轰然炸开！
这味道背后是什么？
是千万级别的市场！
东南亚那批货，就因为去不掉这股腥味，价格被港城那帮采购商死死压了三成！
而她的技术，能把这个天大的利润窟窿完美补上！
这个女人！
她不止看穿了自己的商业底牌，手里还捏着他最需要的那把金钥匙！
放她去跟别人合作？
做梦！
别说设备免费，就算前期让她占尽主导，也得立刻用最死的合同把这项技术锁在自己手里！
他再次看向林知夏。
她就那么静静站着，唇边挂着一抹洞悉一切的浅笑。
那份气定神闲，比他在港城见过的任何名媛千金，费尽心机摆出的姿态，都有趣一百倍。
这一刻，商人对利润的贪婪，与男人对猎物的兴致，在他身上交缠升腾。
“我同意合作！”
谢景行嗓子有些哑，死死盯着林知夏，吐出的话让全场都炸了。
“设备，明天就运过来，免费给你用！租金，我不要了！”
人群里爆出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看林知夏的眼神，全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个能干的渔家媳妇。
而是看一个能点石成金的活神仙。
谢景行紧接着抛出他的条件，每个字都带着不容商量的霸道。
“我的条件是，你用这项技术生产的所有产品，只能，也必须，全部卖给我！”
“并且……”
他目光灼灼地锁住她，一字一顿，说出了那句让陆骁瞬间红了眼的话。
“我，谢景行，要成为你唯一的合作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