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姜璨只是一直看着她不语,虽然心头有些慌,但还是接着道
“父亲也常教导我们,居上位者当如履薄冰,不可滥用权势”
“六哥之言,与父亲教诲亦是相通的呀!”
她又道:“再说二哥也常教导学生,权如舟,心似舵”
姜璨的目光在姜域平静的脸庞和姜璇急切的小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气得说不出话的夫子和一脸不服的姜渡
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他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若有所思,那沉稳的姿态让整个课堂的压力无形中又重了几分。
姜璇忽然执起案上毛笔,蘸墨在宣纸上写起:“夫子请看这權字”
“左木右雚,木为衡器,雚乃猛禽双目”
“造字之初便喻示,权如悬秤,需眼明心清”
“若只见木之威势,不见雚之明察,岂非本末倒置?”
满堂死寂中,姜璨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板指,忽然轻笑出声。
“曌儿解得不错”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夫子,“父亲上月处置庄头时,确实引过此解”
夫子眼角抽搐着看向姜璨,见姜璨同他微微颔首示意,他喉头滚动两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罢了!小君所言...有理”
“六少君见解...独到”他硬邦邦地甩袖转身。
“都坐下!今日且继续讲正文,尔等需牢记,权力根基在于威仪法度,切不可本末倒置!”
见夫子妥协,姜璇扭头朝姜域绽开笑颜,却见那人已垂首端坐,她有些失落的转了回去。
姜域撑着头,目光却穿过晃动的笔架,落落在她挺直的脊背上那根细细的金线绣花腰带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就像只随时会振翅飞走的蝴蝶。
他撑着头不禁想:
“明明生在规矩最重的姜家,怎么偏生的像……”
“像团捂不灭的火”
暮色垂临,私塾下了学
书院里的人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教习们也拢袖而行。
冷风吹得纸窗微响,檀香未散,余温犹在。
屋中只剩几人。
姜璇趴在桌上睡着了,脸颊贴着胳膊,小小一团安安静静的,呼吸绵长。
若扇、若画站在角落悄声低语,见她睡熟了,也不敢打扰,只轻手轻脚地收着东西。
角落那头,姜域提着书箱走出门槛,行至半途时,忽而抬手捂住胸口,眉头一皱。
苍佩赶紧上前两步,小声问:“六少君,要不要去唤小君?她还睡着呢”
他轻轻摇头:“不必了”
他转过身,一边缓步往外走,一边抬手又落在胸口的位置,那里隐隐作痛。
姜渡那一脚,力道虽不算太狠,却也着实实在在地让他胸口闷了一整天。
他知道自己恐怕是有些内伤,得尽快回去处理。
“让她睡吧”他对苍佩说
这时,姜渡才刚抱着书箱欲走,却在余光扫到那一抹倦倦的倩影时,脚步慢慢停了下来。
他站了片刻,转了个方向,竟缓缓朝她走了过去。
“七少君?”苍佑一怔。
姜渡没理他,只抬手朝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
走到姜璇桌前,他蹲下身,眼神复杂地盯着她。
女孩睡得极熟,气色均匀,嘴角还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个甜梦。
他看了她半晌,轻轻咂了咂嘴,有点嫌弃又有点烦恼地低声嘟囔:“都睡成这样了,真是……呆子一样”
他撇撇嘴,左右看了一眼,见若扇若画正要上前,他抬手轻轻一压,示意她们别动。
接着,姜渡慢悠悠地从袖中掏出一叠折好的纸页。
他把那叠纸偷偷塞进她摊开的书页里,夹得极深,角都对得整整齐齐,像是生怕别人先发现了。
动作完毕后,他又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小声叹了口气。
“笨死了,冷天也不穿厚点”
说完,他一骨碌站起身,转身便走。
可若画却偷偷瞥见他耳根子又红透了。
苍佑在他身后默默跟上,小声问:“少君,您要是想亲自给小君……”
“闭嘴”姜渡头也不回,“她醒着,我才不给”
“那您还写?”
“我就写着玩,不许多问!”
“是”
夜色深浓,屋中暖炉烧得正旺。
姜璇才梳洗完,长发已被若画细细拢起,挽成松松一束,披在身后。
她换了件月白色缎面寝衣,正准备歇下,忽然神色一顿
“我的药方呢?”
若画正在收拾茶盏,闻言一愣:“您是说,今日课间写的那张?”
“嗯”姜璇皱起眉,连忙跑到案几那翻找,“明早义诊要用的,我记得中午还在我袖袋里……”
若画也急了:“不会是掉在私塾了吧?”
“应该不会…”她眼神一闪,“对了,会不会就在书箱里?”
说罢,也不等若画动手,姜璇已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打开那只书箱。
书箱里书籍摆得整整齐齐,大多是私塾日课的讲义、抄录用的册子,还有几卷她临时笔记。
她不放心,每一本都抽出来轻轻抖了抖,生怕那张药方藏在其中。
终于,她拎起一本薄册,《御权章》三个烫金大字赫然其上。
才一晃动,书页间“沙沙”一声,竟掉出一叠折得工工整整的纸。
“咦?”
姜璇挑眉,疑惑地拾起来,展开一看,顿时噎住。
“家规?”
整整一页一页,写得极为认真,每一条都抄了十遍。
笔迹是仿的她惯用的小楷,比起她的更锋锐些,却也写得出奇地整齐端正。
她盯着那最后一页,几息之后,猛地一拍脑门:
“糟了……我还欠大哥十遍家规呢!”
若画在一旁探过头来一看,也“噗”的笑出声来:“哎呀,这是谁写的?把小楷写这么俊……小君,只有七少君才会做这种事吧”
姜璇:“……”
她拿着那厚厚一叠家规,整个人陷入了沉默。
她重新坐回床边,单手撑着下巴看着那叠纸,嘴角不自觉翘起,又有点想笑又想叹。
若画好奇:“您说,他这是提醒您?还是给您代抄了呀?”
“谁知道”姜璇盯着纸上那潇洒干净的字,忽然眨了眨眼,笑道:“行吧,原谅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