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那张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她整个人骨头都被抽走了,软成一摊烂泥,瘫在地上,身子抖个不停。
嘴里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话。
“不是我……是她……是陈灵儿,是她自个儿要干的……”
可这会儿,谁还听她放屁?
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气愤,有鄙夷。
一道道眼神,都能在她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那些视线钉在她身上,让她连根指头都僵得动不了。
生产队长张树那张脸,绷得铁青。
他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毒心肠的婆娘。
这哪里是拌嘴吵架,这他娘的是往全村人的饭碗里下毒!
“把她给我绑起来!”
张树一声暴喝。
“带上陈卫军,还有陈大娘,都跟我去公社!这事儿,公社必须给个说法!”
这事要是不捅上去,队里的人心就散了,以后谁还信集体?
公社钱副主任的办公室里,烟味儿混着汗酸味儿,熏得人脑仁疼。
钱副主任听完张树添油加醋的一通白话,太阳穴突突地直蹦。
他瞧着眼前这一家子鸡飞狗跳的模样,眉头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一边,是自己费老大劲才竖起来的开荒典型,今年的政绩脸面可全指望这个。
另一头,又是人家屋里头那点烂事,剪不断理还乱。
他心里那杆秤颠来倒去,最后还是偏向了和稀泥。
“咳。”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公事公办的派头。
“陈大娘,这件事的性质,确实很不好。”
可他话锋一转,调子立马就软了下来。
“不过嘛……这个周兰同志,归根结底还是您的儿媳妇。我看,要不这样,让她在全村大会上做个深刻检讨,再关几天禁闭,让她自个儿好好想想,这事……就算了?”
他脸上勉强挤出个笑,眼神试探地瞅着陈秀英。
“家丑不可外扬嘛,真闹大了,对你们老陈家的名声也不好听,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一出,跪在地上的陈卫军跟得了大赦令,立马磕头磕得“砰砰”响。
“谢谢领导!谢谢领导开恩!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她!”
旁边的刘芬,刚洗清冤屈,那张脸“腾”地一下,又没了血色。
就这么算了?
那她今天受的这天大的委屈,找谁说理去?
周兰这个毒妇要是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往后在这个家,还不得把她往死里坑?
一股凉气从脚底板蹿上天灵盖,她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就在这时,一直没开腔的陈秀英动了。
她没嚷,也没闹。
就那么撑着膝盖,一寸一寸地站了起来。
动作不快,可每一下都稳稳当当。
她脸上的疲惫和失望,沉甸甸的,能把屋里的空气都压成石头。
她冲着钱副主任,微微欠了欠身子。
“钱主任说得对。”
“既然是我的家事,那就是我没管好,给组织添麻烦了。”
办公室里的人见她这副模样,都悄悄松了口气,以为这老太太是准备认了。
哪知她下一句话,直接把钱副主任脸上的笑给砸了个粉碎。
“看来我这个老婆子,确实没那个精神头,再去管开荒山的事喽。”
声音不高,可一字一句,都砸在人心口上。
“家里这点破事都搅和不清,人心不齐,我这心里也犯嘀咕,怕哪天我那锅茶水里头,又被添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为了不给公社再添乱子,我看,我这个‘农业参谋’,还是别当了。”
“开荒山的事,往后,我老婆子就不掺和了。”
办公室里,静得吓人,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钱副主任脸上那点笑僵在嘴角,成了一张不会动的面具。
不当参谋了?
不掺和开荒了?
这意思不就是,那能让社员们跟打了鸡血的“神仙茶”,没了!
那片眼瞅着就要变成金疙瘩的荒山,要黄!
他报到县里、市里的那些功劳,全他娘的要变成一纸空文!
周兰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农村婆娘!
可陈秀英是谁?
那是他的政绩!
是他的前程!
是他年底评先进的命根子!
就这一瞬间,钱副主任那张脸,从和气,一下子拉成了驴脸。
“砰!”
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人也跟着“豁”地站了起来。
他指着还跪在地上的陈卫军和周兰,那嗓门儿恨不得把房顶都给掀了。
“混账东西!”
“你们当这是普通的家务事吗?”
“不!这是蓄意破坏集体生产!这是在挖我们红旗公社的根基!”
“陈大娘一心为公,想尽办法为集体谋福利,你们呢?在背后捅刀子,使绊子!这是极其严重的思想问题!是阶级立场出了问题!”
一顶接一顶的大帽子扣下来,砸得周兰和陈卫军晕头转向,脸上再也瞧不见一点人色。
钱副主任骂完,一转脸,方才的雷霆之怒便化作了和煦春风,几步走到陈秀英面前,两手紧紧攥住她的手。
“陈大娘!您可千万不能撂挑子啊!”
“您放心!这事儿,我们公社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他转过身,当场下了定论。
“周兰,罚扫全村厕所半年!你二房今年的工分,全部划给你大嫂刘芬,作为补偿!”
这惩罚,比刚才那个狠了十倍不止,是要了周兰的半条命。
但这还没完。
钱副主任为了拴住陈秀英这尊大佛,一咬牙,干了件让所有人都看呆了的事。
他快步走回办公桌,“哗啦”一下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张盖着鲜红公章的空白介绍信。
他拧开钢笔,笔尖在纸上“刷刷”飞舞。
写完,他双手捧着,毕恭毕敬地递到陈秀英面前。
“陈大娘!您不是什么家里的老人,您是我们红旗公社,正式聘请的‘特聘农业高参’!”
“往后,在咱们大柳树村,您的意见,就是我们公社的意见!”
“谁敢对您不敬,就是对我们公社不敬!”
他把那张纸,硬塞进陈秀英的手里。
“这张介绍信您拿着!以后您去县里,去市里,都代表我们公社!”
“我倒要看看,以后谁还敢给您使脸子,谁就是跟我们整个红旗公社过不去!”